閱讀自己 1 （2023.03.讀 2020.06-12）

最近，我從紙箱裡挖出了2020年6月到12月間的寫作筆記本，用一種平常在閱讀使我著迷的小說的姿勢與心情，沉靜地從第一頁開始讀起。

這本寫作本的第一篇，我從「十年前的今天」開始寫起。寫了正離開台北的一份正職，打算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的忐忑不安。寫了促使我做這個決定的一段青春時期的戀情。寫了這段戀情後來如何死灰復燃，又如何走到苟延殘喘。我用了三篇篇幅很長的練習，為這十年間自己生命歷程的轉變進行了一些梳理。然而，2020年6月中旬的我，並沒有料到，在短短幾天之內，自己即將遭遇一次重大的背叛，讓這段苟延殘喘的戀情徹底畫上句點，同時，也為我帶來相當具有意義的「死亡」。

當然，是2023年的現在，此刻，正在閱讀著的我，為這段漫長的黑暗期標上了「死亡」的標記。現在的我，才能辨識得出來，原來當時的死亡，是為了後續的重生進行漫長而充足的準備。我一字一句讀著那時的自己寫出的有如烈焰般的句子：

「我想念他，交雜著種種心痛、憤恨、迷惑、渴望鄙視又渴望珍惜，種種複雜的心情，在每一個生活的片刻想念他。想念他，又否認自己想念的是他。而這一切終將隨著時間淡去。終於允許他們自然地淡去。而不再像標本一樣揣在自己心裡，任由自己也變成活在那個時代裡的殭屍。身體在那種心境下不斷地敗壞，生之軀的生命力漸次被抽離，已經逝去但卻不能讓它腐朽的意志上身、佔據、取代，成為這個身軀的主體。那些不朽的，早已死去，是我用全部的生命力去貫注、去維持、去防腐、去供給氧氣，它才能不爛掉。如今，該把自己的生命力抽回，像把呼吸器拔掉，讓它回歸自然法則，好好地腐爛，消失，回歸大地。」

驚訝於那時我的心靈深處，早已明白這段生命歷程的本質。但，我的大腦、我的意識，卻要過了很久很久以後，到這「死亡─重生」的歷程已經運轉得上軌道了之後，才真的跟上。

隨著我一頁一頁翻讀，2020年的我，從深邃幽黑、好似看不見盡頭的黑暗之中，一瞬間走進了一個生意盎然、色彩繽紛、滿溢著浪漫與靈性的嶄新世界裡。我開始讀得很慢，很慢。我捨不得一直往下。我想慢慢撫摸，當時的自己留下的所有細節。當時的讚嘆。當時的柔情。當時的變革。當時的敞開。當時的重生。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個時期呀。多麼珍貴，多麼全心浸淫在生之奇蹟裡。

今晚，我讀到那時候寫下的一首詩。其中一節是

「好不容易啊

好不容易，有一顆生人的心跳

餵養著規律的鼻息

是水波，也是鼓聲

一波波  一聲聲  震進了奄奄一息的靈魂裡

說：起來！你還活著  」

我邊讀，邊深深地呼吸。

然後，心裡冒出一個很篤定的聲音：

我一直都有持續這樣寫作著，真好。

不是因為，我寫了什麼了不得的作品。

我想，只是因為，我在我的寫作中，深刻地看見了我自己。

我看見了，我怎麼走過這段生命歷程，這其中所有的艱辛，無助，堅持，與甜美。

我看見了我的偏差，懦弱，失落，期盼。

我聽見了過去的我的聲音。

她很近，也很真。

她很滄桑，卻又蘊藏著新生的無限可能。

這是我呀。原來，這是我。

2023年3月份的我，想跟3年前的自己，說聲我愛妳。

親愛的，這世界上，我最愛妳。

（照片來源：Pexels；攝影師：Mudassir Ali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