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課堂側記] 面對心靈的空白處

這週我們一起在自己過去14天的生活當中提取關鍵字，在彼此的關鍵字交織而成的詞彙表中，挑選寫作的入口。當我們各自在電腦前，同時將自己手中的關鍵字輸入在雲端的表格上時，不同顏色的框格和字詞，隨著每個人選取的位置與輸入的動作在不同的位置跳動著。那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裡，一個又一個的詞彙像夜空中璀璨的星星，一一跳出來閃爍各自的光芒。每個關鍵字，都承載著我們部分的生命。當這張表格被完成，我細細讀它的時候，真正感覺到一種交織。我們的思緒與情感與經驗與提問，像劃過夜空的絲帶，拉出自己的軌道，同時重疊上其他人的軌道。每一條絲帶在運轉完自己的軌道後，都成了這幅織錦的一部分。我們，都在彼此的生命裡。

這幅織錦本身就揭露了一些訊息。在隨機輸入的情況下，有些字詞的位置最後相鄰，意涵好像在互相呼應。例如女人與順從，自由與安全感，無法拒絕與年薪百萬，社會運動與藝術治療。有些字詞順著他們所在的位置連續讀下來，會有種破除了邏輯的框架而產生的趣味性。例如吵架無常恆春蘋果肌，裸體停電身體趕路，追尋母語單身失智。有些詞彙重複出現在不同人的字表上，例如身體，獨立，網路，勇敢。

我沒有刻意引導，請大家自行挑選有感覺的字詞，以此為寫作入口，自己開始寫。主要是我需要聽聽在沒有引導的狀況下，大家會寫出些什麼。有點像是，我對每個人心靈的空白處感到好奇。那些空白從來不是真正的空白。平常時候，我會給出一個釣餌，請大家給予回應。或是勾勒出某種路線，請大家跟這條路線互動看看。但假如我什麼也不做，而是交由大家直接去面對這份空白，出來的會是什麼？大家又會怎麼做呢？

面對自己心靈的空白，就像準備跳入一座池塘，下水的點有數不盡個多，下水後要怎麼開始游泳的姿勢也可以千變萬化。而每個人都必然是獨特的。只要，最初的時候，你願意直視這份空白。願意採取行動，揭開或者加入這份空白。而不擔心自己會在空白中墜落。更精確地說，是即使一直擔心會墜落，還是願意繼續游。

在沒有依恃的情況下面對創作，多多少少會挑戰到對自己心靈的信任程度。而這種挑戰，在質問的其實是很赤裸裸的自我。或許平庸，或許粗鄙，或許貧乏，或許充滿著被規訓。甚至會撞見兇殘與暴力。虛無與邪惡也是有可能的。游到池子的底部，總不會還看見與水塘表面相同的風景吧？可是，不要忘記，沒有任何一個面向的你，是全部的你。你是一切的總和。赤裸在剛開始時或許會引起恐怖的羞愧，以及足以讓人恐慌的危機感。但是漸漸的，你會嗅到自由。你會在面對赤裸的過程中，學會更多運作自我的技藝，成為一個真正成熟的人。當然是你喜歡的、你選擇的那種成熟。

而，當我感覺到寫作中的心靈正在一件一件地褪去衣物，顫抖著又勇敢著划向池底時。我的心裡有光，光環繞著赤裸顫動。

例如，

有人挑選了自己正在失去的對象來寫。

清澈的悲傷與同時生出的勇敢，在他讀出練習時低垂的眼眸中淡淡地流瀉。

有人選擇了以「完美主義」作為寫作的入口。

寫完後他說，在心靈寫作中練習寫完美主義，是一件好像有點互相衝突的事情，因為心靈寫作要我們練習的就是放鬆、接受不完美嘛？但是他寫著寫著，也就真的越來越鬆，越來越能夠看見那個其實渴望放下對完美的追求的自己。

有人在一百個關鍵字中，挑選了很想逃避的那一個。

寫完後他剖析自己為什麼做了這個選擇，又在寫作中經歷了如何的自我對話，最終得到了一個豁然開朗的新發現。

我從大家的寫作中得到獨一無二的養分。充沛的，含納各種營養素的，潛力無窮的，蘊藏著面對生命的勇敢與真誠，那樣的養分。對我來說，那也許是不會有其他任何來源可以替代的源頭活水吧:)

來自真實生命的，源頭活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