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休息

  你曾經深深凝視過一個人的休息嗎? 像凝視著被下雨前的風吹起的樹葉,或在剛採摘下來的鮮果上緩緩爬行的蛞蝓那樣,凝視著一個人的休息。 去看見他,怎麼讓自己的肢體躺下。或者不一定是躺下,而是某種從緊繃到放鬆的過程。去看見他是從身體的哪一個部位,開始放鬆下來,是脖子?還是肩膀?或是腳趾頭?而最慢進入休息狀態的,是哪裡,嘴角?眼神?牙齒?或是在你看不到但感覺得到的地方? 如果你能看見臉部肌肉的變化,試著盡可能細緻的去描述看看,是什麼樣的狀態會使你感受到,這個人真的在休息了? 聲音呢?休息的時候,他會發出任何聲音,或者他的聲音會出現什麼樣的特徵嗎?   然後,你自己呢? 在這個凝視的過程當中,你有什麼感覺? 對於他的緊繃,你有想做什麼嗎? 對於他的放鬆,你有想做什麼嗎? 面對著這樣一副在你面前休息著的軀體,你身體的感應是什麼呢? 心裡呢?   有沒有什麼事情,是只在他休息著的時候,你會想對他做的? 或者任何的話語,是只在他休息著的時候,你才能找到聲音、試著輕輕說出口的?    

疲憊的時候

  當你很疲憊的時候,你會想要倚靠著什麼呢? 也許,是一個人,或一隻貓。也許,是一件家具。也許,是抽象的,實際上觸碰不到,但實實在在存在你心裡頭,你在精神上得以倚靠著,同時心理上也確實感覺被支持到、被療癒著、回應著的。   那個對象是誰呢? 請你現在,就去倚靠著吧。如果是實際上馬上就能觸碰到的,就去做這件事。如果沒辦法這麼做,就閉上眼睛,在心裡頭想像你正在做這件事,投身其中,一直到你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對象的質地或溫度,聞到了氣味。 就用你最自在、最需要、最沒有保留也最不經設想的姿勢與動作,去做。   然後,感覺一下。你身體的哪個部位,倚靠著他?那個部位釋放出來的感覺,是什麼?沉浸在裡面,像泡溫泉一樣,瞇著眼睛徹底去感受她。別抵抗。讓他浸泡滲透到你全身每一顆細胞,直到你聽見牠的低吟或叫囂。他發出什麼樣的聲音?釋放出什麼樣的訊息?   去聽。仔細地聽。連同你心裡同時浮現的抗拒或驚訝或反駁或了然,一併聽進去。   當你感覺全然地聽見了,再慢慢地把注意力,轉移到你正倚靠著的這個對象上頭。它的溫度是什麼?他的氣味是什麼?他的姿勢是什麼?牠的情感是什麼?你覺得,如果他願意且能夠一一指出你身上的緊繃與疲憊,他會從哪裡開始說起?她會怎麼形容?   試試看,告訴我,你疲憊背後的那個故事。那裏面,一定掩藏著最深層的生命力,以及最值得你執著的追求。但是不用急。累的時候,就好好的感受累吧。說這個故事的時候,就用你疲憊時倚靠著對方的那個姿勢和那個口吻和那個聲音去說,不用強迫自己打起精神,不用添加任何一丁點的偽裝。需要先睡一下,或先睡一天的話,就睡吧。想說的時候,再開張嘴巴,一次只說一個字,一句話,或一小段,也沒有關係。   你的疲憊,是你認真活過的證明。疲憊的時候啞著嗓音,累累而誠實地說出來的故事,一樣非常非常的好聽。  

如果你的聽覺是一隻動物

  如果你的聽覺是一隻動物,牠會是什麼樣的動物呢? 我想,我的會是一隻黑暗中潛伏在葉片背面的蛾,不意間受到燈光誘引時,隨時準備振翅飛翔。   如果你的觸覺是一隻動物,牠會是什麼樣的動物呢? 我想,我害羞而潛伏著可能性的時候,牠會是一隻攀在植物莖上、皮膚光滑且色調單一的蟲,服貼著纖維曲線的變化,亦步亦趨地踩著小碎步前進。我突破界線而取得主動性的時候,則是潛入水裡的龍,可以優雅地滑翔舞動、陶醉在水流的律動中,也可以狂野地衝破一波又一波水的表面張力,在柔軟中創造生猛的力。   那嗅覺呢?是吐著舌頭、在陰濕的灌木叢中試探性逡巡著的小蛇嗎? 還是懶洋洋得一動也不動,只想讓青苔在自己身上慢慢生長的樹懶?   味覺呢?是虎,還是羊? 視覺呢?什麼時候是鷹,什麼時候是蚯蚓?   有些時候銳利向前,攫取一切所需,會覺得「啊,人生一切都掌握在我手裡」吧,淋漓盡致地揮灑所有生命力的感覺真是盡興、灑脫。 有些時候,卻感覺溫馴、安靜、以不動應萬動,沉著安住在內在的中心,不視、不聽、不追逐任何的新鮮,反而更回到活力的源頭。 老子說的真是有道理啊,原文是什麼呢?或許不同篇吧,意思是適時的收起感官,收攝我們天生被設定好的向外追逐,凝聚注意力到體內,復歸嬰兒。回到那原初混沌未分、生命一切所需的能量都凝聚在那小小胚胎中的狀態裡。   其實體內的動態又何曾少過?   只是,不去談養生,身而為人,有肉體、有五官、以此為界面和這世界發生的種種交接,真是璀璨而神奇。瑰麗得驚心動魄。而一切又終將歸於寧靜、空寂。生命怎麼能這麼教人驚嘆呢。   成,住,壞,空。儘管受苦,能歷經這一切,已是萬幸。  

榻榻米

早上在一身清涼中醒來。是那種,緩慢而自然的甦醒速度。我在榻榻米的乾燥青草香氣中,意識矇矓的停留在一場酣睡過後身心流連著的甘甜裡。無由來的滿足,喜悅,飽滿的感受,完整地讓人不想離開。我不清楚自己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停留了多久,但最後確實是在雀躍而有活力的心情裡有意識地選擇了睜開眼睛。窗外的光照進瞳孔,今天的天空很藍。我坐起身,看見外頭那棵黃槐還有一半的身體壟罩在陰影裡。清晨的涼意悠悠地迴盪在房子與樹之間,在太陽照過來以前,我還想賴在這種只有小時候放暑假才會有的心情裡面,賴得久一點。   小時候放暑假,經常一整個白天都躺在家裡冰涼的地板上,電視播映著力霸卡通台,但腦袋的思緒是放空的,任憑她亂繞。只有在這種什麼事都不用做,什麼目標都不用去追求的狀態下,我會自然而然地貼近存在的單純狀態。怎麼說呢,好像抽離了一個距離在看這個世間,既身在其中,卻又安然處在自己的渾然飽滿之中。我的存在圓圓的,像一團時而舒緩散漫、時而強勁有力、自有其方向與動力流動著的氣流,我被這股氣流包裹著,自成一個世界,愉悅、平靜、自足、像是從來不曾知道什麼是恐懼。啊,怎麼會這麼舒服呀。存在的本質其實是這麼舒服的嗎?   可惜這種時光鮮少出現。我多數時候活在空乏與恐懼裡,一直到去徒步吧,才又找到與這種存在感知重新連結上的路徑。但總不可能天天都在徒步呀 ……… 貪戀在這種處境中,也是一種執著,只能順隨著生命之流,練習在時時刻刻的挑戰裡,不與存在的本質失聯。靜坐是有效的方法,但我這半年來犯懶得厲害。今早算是有了新發現,一個更為懶惰的途徑:早點睡,睡前好好跟自己說說話,問問自己需要什麼樣的愛呀?多多少少貼近自己一點。經過一個睡眠的發酵,隔天早上醒來,也許那種渾然飽滿的存在感又會湧上心頭,像坐在森林裡吃蜜一樣,湧出一種甜,一種恬。 (寫作也是接近這種存在狀態的途徑之一,但是我最近的寫作一直在擊發潛意識大地震,這就讓我有點招架不住了。得慢慢來。)   最近讀的東西都在心頭落下重重的巨石。俄國軍隊在烏克蘭的暴行。彭婉如怎麼被殺。八里雙屍案的過程。蔣經國怎麼殺人。黃文雄怎麼籌畫暗殺。希特勒殺了這麼多人以後怎麼自殺。有多少女性在前往麥加朝聖的途中被性侵。日本社會怎麼仇視挺身而出揭發性侵的女人。男人如何在社會輿論一面倒的撻伐性侵惡習的風氣中被未審先判。一群移工,在資本與國族雙重壓迫的牢籠中,擠出勞動剩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