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的心比你想像的還要大


前幾天非正式的引導了一個小小的團體。因為是非正式的,也因為我並不是主要的帶領者,所以只是順隨著團體中的互動情勢走向,拋出我自己希望流動的方向。而不是像平常自己帶領的寫作團體那樣,會在互動開始前,先用許多話語來為團體定調,並設立一些創造安全感的心理界線。之所以能夠放心這麼做,是因為這個非正式的小團體,並不涉及內心深入的探索,而只是要談一些相對外部的經驗。所以我想,那或許可以試試看吧。

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,我自己也沒有太多的不自在。只是,有兩個小小的點,在結束後還一直跑回我的腦袋裡。有種「咦,怎麼會這樣呢」的淡淡困惑與在意縈繞不去。

 

第一個點是,我在書寫中直接表達了對其中一位成員的欣賞。讀完之後,我看向他,微微一笑。他沒有與我對視,而是望向其他人,拋出了一句「真的是好會寫啊」。嗯?我心裡頓住。很會寫?很會寫嗎?可是我真的一點都不覺得這樣是「很會寫」。我只是把我心裡頭真實的感受原封不動的說出來而已。我是在表達情感,不是在賣弄文筆唷。

 

第二個點是,我在事後閱讀大家的文字時注意到,其中一位成員略過了自己筆下最抒情的句子不讀,而是在口語上用一種稀釋情感與自我獨特性的方式帶過。當下我驚呼:「這個句子好美!你怎麼剛剛沒讀?」他說:「這種東西直接唸出來很奇怪吧。」

啊!這個反應不就是上次那位七十歲的長輩沒辦法讀筆下的句子,非得要逐句口頭解說才比較自在,或是你跟小孩子說「我好喜歡你喔!」他就會瞬間遁逃,是一樣的狀態嗎?

 

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即便是平時很少在書寫的人,只要一動筆,筆下流露出的自我,確實會跟平常時候他人甚至自己所習慣的自我不太相同。可能是比較感性。可能是比較深情。可能是比較瘋狂。也可能是更有深度,比你所察覺到的更質疑、更反抗,或者更愛這個世界。更愛你身邊的人,即使你寫的是討厭。在一個團體當中,把這樣的自己讀出來,挑戰了兩件事。一,你能不能面對在寫作中不小心跑出來的那個自我。二,你能不能讓這樣的自我被他人看見。(一開始是團體中的他人,漸漸的會變成不特定的他人,也就是這個社會或說大一點,這個世界)

 

所以,「這樣的東西直接唸出來很奇怪吧」,說的其實是,「這麼抒情的我被別人看到了很奇怪吧」,或許這背後還預設了一件事:正常的人際互動應該不是這樣的吧。正常的人際互動應該要是怎樣?光明,正向,只呈現「正常」的一面,或者具有清楚目的性的互動?(比起漫無目的的共同處在當下,或許有時候功利反而更讓人心安。比起不受限地存在著,功利更為正常)如果有情感,就先壓抑著吧,不管是感動、愛、喜歡,還是憤怒、失望、傷心,先壓抑著吧,這樣才安全,表現才不會失控。

 

是呀,我們就這樣維持了我們所習慣的和平融洽,沒有人失態,沒有誰感到不安。世界依舊維持穩定的秩序,沒有崩落、沒有動搖。生活可以如常進行下去,對自我的認知也是。

 

(我想,或許正是在這裡,藝術有了他的界線與用途。因為這樣,藝術被從每個人的身體裡面劃分出來,變成特定的人、特定的行為、特定的場域的代名詞。變成了一種「出口」。)

 

這樣真的好可惜。我們可以接住彼此的。你的感動,可以感動我。你的悲傷,也將使我悲傷。你的憤怒,會震撼我的感知。你的孤單,會呼喚我的擁抱。你的心,其實比你想像得還要大,可以容納多樣貌的自己,以及他人。我們都是,每一個人,都是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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