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鬧

 

你生命的故事線，最近在哪裡有新的開展，或是深入了什麼樣的世界當中呢？

 

我來分享一個我的。

 

那是和一個七歲小男孩的故事。（啊，他今年七月應該進入地球人八歲的年紀裡了，獲得一台帥氣的變速腳踏車當作生日禮物）

 

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，他的雙眼就像哥吉拉一樣憤怒。憤怒的原因是，他被從床上挖起來，Ina說有一個「姐姐」要來幫他上課。（雖然多少有些汗顏，但是被小小孩叫姐姐真的還蠻爽的，Ina明智啊）

 

自從疫情開始以來，已經好長一段時間，每天都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。現在竟然來了一個陌生人，說要幫他上課，讓他必須兩個小時把自己釘在位置上？而且，就算還很想睡，也得勉強自己爬起來；就算起床了，第一件要做的事也應該是跟昨天剛帶回家的新玩具建立新的友誼吧？怎麼會是花兩個小時跟一個陌生人待在一塊呢？這件事真是太讓人生氣了。所以，他在椅子上長出刺，蹲成青蛙的姿勢，一張嘴就冒出小小的火焰，隨時準備彈射攻擊。

 

我好欣賞他憤怒時眼睛裡發出的光。喜歡他整副身軀都說著同一件事：我現在就是很生氣，不要碰我！這種純粹、毫無雜質也不會有一絲一毫不確定的溝通，喚醒我心裡已經好久不曾被觸及過的，簡單直接的情感。生氣就是生氣，高興就是高興，無聊就是無聊，他的世界像是色彩鮮明的單一色塊，用明確的形狀隨機組合在一起，並隨著事件的發生而輕快乾脆的重新排列組合。我被吸入他繽紛的世界當中，漸漸染上了來自於他的那些濃郁色彩。

 

在他的色塊與我的色塊交集、碰撞之中，我們共同發展了一些思索的軌跡。他是善於提問的。一個又一個的為什麼，像是子彈一樣毫不猶豫地向我發射而來。噠噠噠噠噠噠噠，大概就像好萊塢電影裡經常出現的AK47步槍，就是他發問的節奏。小至玄奘為什麼要把孫悟空趕走，大至為什麼人在宇宙裡不能呼吸。道德如天方夜譚裡那個奴隸為什麼要說謊？神鬼如木乃伊會不會復活？有時候會是邀請：我們明天要去埃及吼？

 

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中，伴隨著他變幻的眼神。犀利的。疑惑的。懼怕又渴望知道更多的。質疑的。神秘的。期待的。欣喜的。在我試圖向他介紹我所認識的世界時，是他眼裡開出的一朵又一朵的花，在給予我指引。有時候花朵會瑟瑟發抖，不久後他就會像一隻貓一樣悄悄爬進我的懷裡。有時候花朵會像日出的光那樣充滿朝氣與前進的雀躍歡欣，他就會跑到好遠好遠的地方，頭也不回地衝進一座森林裡。有時候花朵左顧右盼，輕輕地試探。這時候如果你給出一點點的勇氣，他會瞬間變得抬頭挺胸，滿臉光彩地跳月球漫步給你看。

 

大部分時候，我們都坐在一間小小的屋子裡。黑色的鐵皮屋頂和黃褐色的木牆包圍著我們，我們共享兩張大木桌，一本書，或是google earth，或是在我們各自的思維中成形的那個宇宙。我得說，那是一個極度迷人的宇宙。它被我們真實擁有的這個宇宙的各種奧秘加持，又在我與他各自身而為人能發展的想像與感動之中增添獨特。如果他沒有我，或者我沒有他，這個宇宙都不會那麼精彩。我們就這樣，經由討論科學上的認識，或進入一個故事，去到好多好多不一樣的地方。

 

你知道，這是很幸運的：我們除了物理世界之外，還有精神世界，而且精神世界與物理世界是能夠交織共存的。也因此，我們探索與享受的範圍變得幾乎無限廣大。

這也是很幸運的：我們能夠用眼睛、用心、用身體，有時候加入靈魂，去體會與感知一個人的存在。然後，漸漸感覺那樣的存在，在自己的生命裡變得重要了起來。一個原本陌生的他者，他的喜怒哀樂與福祉，他眼睛裡的花與身體中的音樂，對你變得有意義，能夠牽動你的心。存在與存在互相對應，提供了一種動力，讓我們在這個或許沒有特定目的的宇宙裡，在一起創造出來的軌跡裡前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