祈禱
昨天在西勢的某條小巷道中練習慢走。在這之前,我已經興奮愉悅的探索過許多巷道,而終於願意與能夠慢下步伐,試著靜定自己的心。才剛邁出幾步,前方就開來一輛藍色小貨卡,並緊急剎車,因為有一根灰色的塑膠水管從後方的載貨空間滑落。小貨卡就這樣停在我前方約五十公尺處,我一邊維持步速,一邊看著司機跳下車,撿起水管,再跳上車,繼續往前駛過我身旁。我移動目光向他點頭,他滿眼狐疑地看著我。
我的右手邊生長著被齊頭式修剪的樹蘭,他們和其餘客庄常見的香花植物一樣,為我的呼吸提供一股令人愉悅的清香。樹蘭的右手邊則是一個大戶人家的抹石子圍牆。高過我的頭,我看不到內部,但是狗吠聲已經不間歇地傳來。兩隻黑色狗兒用盡全身力氣在門口吠著,不用看就知道鐵定是齜牙裂嘴的,恨不得衝出來把我這個陌生人趕走。充滿敵意的狗吠聲不斷撞擊我的耳壁,我思考了一下,要加快速度通過嗎?讓牠們安靜下來?隨即決定維持原本的步速,用一種非~常~緩~慢~的方式,通過兩隻對我狂叫的動物(幸好我們之間隔著一扇寬度約五公尺紅色的柵欄式鐵門)。
我的目光定在前方,但老實說,注意力完全被牠們的叫聲給拉走了。我聽著那聲音裡越來越高漲的叫囂、聲張、威脅、怒吼(好想幫牠們翻譯:「你這個目無王法的囂張人類,經過我們的地盤、惹我們不爽了,還這樣慢吞吞的,到底是在囂張什麼?」),隨著我步行到大門中間來到最高點,接著,吠叫聲慢慢顯得虛弱、乾澀、虛張聲勢,等我來到大門最旁側時,已經只剩下幾聲嗚噎。像是發現自討沒趣般,停了下來。而我則為了這聲音和狗兒們姿態的轉變,忍不住大笑了起來。
世界是充滿生趣的。只要自己真的進入其中。
這時節的西勢庄頭,步行起來真是舒服。淡雅清新的各式花香如影隨形。居民在午覺後,抬了張小板凳,出來坐在夥房簷頭下,正準備享用他的點心。看我迎面而來,拋出一句河洛話:「呷點心啊!」我驚喜地笑笑回他:「毋使,你食。」聽見客家話,他也驚喜地笑著看我。
能這樣仔細緩慢地感受一個就在自己鄰近卻從未步行其中的庄頭,並為它的魅力而驚喜,真好。望著從聚落邊緣處橫切而過、把庄頭分成兩個區塊的架高鐵路,我想著,這種因在地居民仍維持農村生活型態、空間與人情,與土地互動出來的濃厚文化氣息,賦予了這個空間獨特的風貌,使訪客輕易就能體驗到一種異地探索的樂趣。但資本主義帶來的同質化,也正在快速侵蝕各個鄉鎮,用一種房地產開發的形式。現代建設馬不停蹄在人口凋零的農村展開,為了讓大家更快地到來,更快地離開。農日漸消失,被土地與生活型態的交易給取代。
高架鐵路下方空間雖然壓迫感十足,但亦可遮陽避雨,在西勢段被營造成非常舒適的休閒去處。幾位貌似已退休的長輩聚在居民自己擺放的桌椅邊喝茶聊天。我想著,他們這個世代完成了他們自己認可的任務,而我們這個世代呢?要守護的是什麼?
短短一小時的步行,我經過了大約七座伯公廟。在小巧溫馨、一律被灑掃地乾淨清爽的廟前,我一一駐足。「伯公,請保祐行路的𠊎等都平安順利,也保祐這片土地上的大家人,都作得愛自家、愛土地。」
土地神,請聆聽我的祈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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