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課堂側記] 吵架與差異
這週我們寫了跟親密的人吵架的經驗。特別激烈,特別火爆的那一次。我說,最好選擇你心目中大魔王等級的那個對象,如果你今天願意寫他的話。
有人說,「讓我先克服一下我的恐懼,或許就可以開始寫了。」
有人說,「我好抗拒哦……可不可以不要寫這個?」
有人皺皺眉,臉上表情在聆聽引導的過程中,明顯變得凝重,嚴肅,緊繃。
我知道很難。我知道,要再去經驗一次當時的怒氣,或當時的傷痛,而且待在這些怒氣和傷痛裡,仔細地看一看自己,再看一看對方,是一件極度需要意願的事。更何況,我完全沒有解釋為什麼。我沒有說,「做完這個練習,你的怒氣就會消散哦」「做完這個練習,我們會變得更寬容、更有智慧哦」「做完這個練習,你跟對方就會和好哦」
沒有,我沒有提供這樣的解釋,也沒有提供任何「只是去寫」以外的動機。
但是大家就是這樣,帶著所有的抵抗、所有複雜的情緒和情感,甚至不舒服的身體感,開始去寫。不問為什麼的,開始去寫。
寫作是這樣的。
就跟生命一樣,你不會問你為什麼要出生然後才出生。既然你出生了,你就會經歷生命。寫作也是一樣。你不用問為什麼要寫然後才寫。只要你寫了,你就會找到屬於自己的為什麼。
嗯,即使我知道要寫跟親密的人吵架的經驗相當困難。
但是,大家寫出來的東西,使我感覺到,人真的是可以走過荊棘路的。人可以在走過荊棘路之後,依然保持清醒與高貴。
是的,所有的參與者都有強大的心靈素質,得以在衝突的高峰處保持冷靜,細緻觀看,然後提筆書寫,用文字捕捉在身心當中強勁流動的情感與思緒。更難的是,關係的質地。關係裡那些既脆弱又兇狠的交鋒。
早上靜坐的時候,我感覺昨晚聆聽大家的練習內容時,接收到的浪潮,一波又一波,熱熱辣辣地打在我的身上。潮來,潮往,那都是每個人生命當中極為特殊、極為私密的一刻。一個又一個的人在寫作中揭露的自我,慢慢褪去了個別的特殊性,凝鍊成共通的某種處境,留在我的感知裡。這個感知是我與其他存在之間的強而有力的鏈結。我們交換了彼此生命中的某個激越的情境,此後關係將不再相同。
第二個練習,我們換到吵架對象的視角,從他的角度來寫一寫他的生命處境。
有人說,「思考我和他的差異時我真的覺得很氣,可是寫完第二個練習後,我感覺好平靜。」
有人說,「我覺得很困難耶,要從對方的視角來寫,我不確定我寫的是不是就真的是他想的。」
嗯,對啊。我們大概永遠只能想自己所想的,理解自己所理解的。有時候,就算盡力攝取跟對方相關的所有資訊,請對方敘述他的詮釋與觀點,我們也終究難以得知他世界的全貌。
但是,光是暫時從自己的觀點走出來,移到對方的位置中,試著從對方的角度看事情,就能帶來很大的解脫。
對自我的固執的解脫。
暫時用不評價、不帶期待的方式,純粹地去認識你愛著的一個人,因而得到的解脫。
多獲得一個來自他者的觀點,我們就多獲得一份自由。
人與人之間要互相理解,是很難的。
但,我們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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