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試著去訴說愛
我想試著去訴說愛。那是我近日生命的主線。卻發現非常困難。在這樣的愛中,我也感受到豐盈的快樂。前所未有的,豐盈的快樂。但訴說愛,與訴說快樂,幾乎一樣的困難。雖然感受上是那麼樣的實在,試著要以言語或文字去觸碰她們時,卻覺得難以捉摸。或是一碰就散。或是兩三個字就講完了,再也無話可說。當然這不是真相,愛與快樂,都應該有著許多的層次與紋理,從她們本身,又將輻射出對這個世界造成的微小震盪,這個震盪又有許多可說的。我知道她們都值得細細去描繪,透過描繪去品味。但是卻經常性的選擇處在當下就好。在那個當下,讓那個感受滿滿地充盈在自己體內,甚至毫無節制地向外溢流而出。這樣就好,我心滿意足地想,這樣就好。不說出來,也不精細地加以觀看、拆解(訴說事物的細節,有時候是一種整合,有時候卻是一種拆解),好像是一種滿足,背裡其實藏有一種逃避。害怕說出來了就會散掉,再也無法純粹地享有那樣的感受。
過去我大量練習書寫悲傷,痛苦,憤怒,挫折。不是刻意這麼做,而是一旦提筆面對自己的生命,出來的就是這些。逃也逃不掉。因此,面對這些會痛、會吐、會耗盡元氣的經驗,我很有經驗。知道如果不揭開它們,它們就會一直擋在路上,加上揭開之後的輕鬆與清澈,那種能量重整的感覺,總是讓我煥然一新,所以我很樂意這麼做。然而面對愛與快樂,我像是個無能的嬰兒,嗯,或許更精確的說法是海裡的水草吧,我沉默而歡喜地讓他們拂身而過,盡情隨之起舞,卻害怕自己無能帶起那樣的浪潮。害怕這一波過了,就不再會有。太珍貴了實在是。這樣的時期,在我的生命中實在太珍貴了,以至於我貪婪地像個小偷,善盡本分地盡量吸收,一點一滴都不想放過。沒有時間說話,其實是因為害怕錯過了將不再有。我一點也不客氣地,想要拼命去佔有。像是餓過了十個嚴寒的冬天,在冰天雪地中終於遇上一個飽滿的穀倉,哎呀原來我體內有這麼大的空缺,怎麼裝也不會夠。
說起來,與其說那份佔有的衝動是針對別人,不如說是針對自己。針對自己的飽滿,輕盈,無限可能的那種時刻。過了這麼多年,終於從長久的自我掙扎、質疑、抗拒、勉強之中掙脫出來──是有過用力,不過真正的掙脫發生的那一刻其實是輕輕地滑落──因而不用再受苦於與他人關係的虛假造作,能夠真正做自己,卻又能夠去愛別人的時刻。能夠放心的付出,終於不用再勉強的時刻。終於,擁有愛與被愛的能力的時刻。能感受到愛的時刻。愛竟然自由流動著的時刻。我竟然快樂地跳著舞的時刻。走在馬路上會忍不住輕輕跳躍而且哼起歌來的時刻。旁邊的摩托車騎士看到我晃動身體,也跟著節奏搖擺的時刻。不用再擔心會傷害到自己心愛的人的時刻。各自存在,卻也因知道彼此各自安好,因而更加心安、感覺世界更加完整的時刻。我貪心地想要擁抱,想要佔有全部這樣的時刻。想要確認這是這個世界的真實,是存在的真實,是我永遠永遠、再也不會遺失的真實。
愛會呼喚傷痛。自私的愛(這樣說很奇怪,不過允許我先這樣使用,在我找到更好的詞彙之前)會吸引傷痛然後擴大或扭曲傷痛,整全的愛會療癒傷痛,把傷痛帶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宇宙。在那裡,這些曾經的傷口兀自散發著溫暖澄澈的光。有些像個孩子一般調皮的嘗試翻滾,想發射出各種不同造型的光芒。有些像媽媽,內斂而溫柔,願意許下恆久守護的承諾。有些還在叛逆期,終於可以放手一搏,尋找自己的個性。
這些傷口啊。是我的一部分,也是愛的一部分。她們終會成為某種堅實的基礎,支撐著我長出自己的宇宙。我希望,那是我所愛之人,都能夠用自己的模樣在其中運轉著的宇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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