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體都知道 (自由舞我)

去年的秋冬，我有幾個週六是這樣度過的：起個大早，往包包裡塞進毛巾、乾淨的衣物和水壺與眼罩，瑜珈墊捲好放進塑膠袋中，在清晨的低溫裡從內埔市區轉進沿山公路，在山的開展、溪的蜿蜒中一路往旗美地區騎去。一個半小時後，抵達空蕩蕩的校園，踩著一級一級的階梯往上到三樓的地板教室。那是一個兩面開窗的空間，有窗的兩面牆都是窗與牆等寬，都可以看見天空和青翠的山巒。脫了鞋，踩上舒服的木頭地板，把包包往牆邊放，鋪好瑜珈墊後靜靜坐著，側耳傾聽室內空氣流動的聲音，等待這一堂舞蹈課的開始。

 

嚴格來說，這是我生命中第一間舞蹈教室。是我真正渴望、並開始嘗試舞動起來的地方。

 

我就讀的高中，是一所強調五育並重的學校，體育老師都很恐怖（所謂的五育並重就是音樂、美術、運動的成績都跟學科一樣重要，這些科目的老師配合學校的教育方針用嚴格的標準要求與帶領學生，如果你不擅長那一定是你不夠認真）。第一堂體育課簡直是夢魘，一個體格粗壯的男老師一邊低吼一邊吹哨，要我們用非常快的節奏反覆進出水面、練習換氣，一個學期過後我用憋氣的方式通過了25公尺自由式的測驗（沒通過就不能畢業），但是只留下水很粗暴的印象，根本沒學會怎麼換氣。游泳課的折磨結束後，換舞蹈課。在上課之前同學間早已傳遍老師是個老妖魔的流言。那也是一間明亮寬敞、鋪著暖黃色木製地板的教室，每個學生都得換上統一購買的芭蕾舞鞋入場。我是很後來才知道，有所謂「身體引導與開發」這種事，高中這位舞蹈老師的教學方式是直接示範一套舞步，要我們照抄。印象中跳過探戈和流行樂曲，但老實說跟學科的學習重點差異不大：先模仿，再背誦，然後接受考核。老師的任務是製造正確答案並揪出你的錯誤，不是引導你發現與創造。我在這樣的舞蹈課當中，只學會了害怕我的腳步跟不上節拍，以及旋轉時如果不足360度該怎麼辦。因此，在這間明亮的舞蹈教室裡，我對自己的身體只留下緊箍的印象。

 

在十多年的體制內求學生涯裡，愚鈍又聽話（這兩者不知孰因孰果）的我從未察覺身體與心靈的關聯性。對這方面的探索，一直要到我移居屏東之後才慢慢展開。農村水圳裡的漂浮，讓我發現把身體交付給水，水就會將你的精神帶到另一個層次；因為想要支持伴侶而參加同理心團體，心理師帶領我體會情緒藏在身體的哪裡、開關又該如何打開；後來在長期的單身生活中，有如瞎子摸象般試圖反省性經驗如何禁錮自我認知及關係型態。我漸漸越來越能察覺，我的心如何形塑身體，而身體又如何在我所不知情的狀態下，主導著某些方向、固著於某些限制自己的邊界或形狀。

 

但是身體比腦、比意識、有時候甚至比心靈都還要快很多，再怎麼摸索、探究，似乎還是會藏有未知的角落。我就在旗美社大的自由舞蹈課中，經驗到這樣的情形。那次上課，崇鳳正在與大家分享自己對性的探索。我們圍坐成一小圈，聽她用微微沙啞的聲音，緩緩敘述著自己的思索、嘗試與發現。她的話語一如往常，平實中閃爍著生命的光芒，但我卻不知為何淚如雨下。那是完全停不下來的淚。當崇鳳的話語停止，請我們大家將雙手捧成一張鏡子，往自己的臉龐貼近，想像在這個過程當中你與自己相見，而當手掌的溫度熨貼上臉頰時，好好撫摸一下自己。我哭得不能自己。再後來，崇鳳請大家想像自己就站在瑜珈墊的另一端，要我們對自己行禮。我滿心困惑，根本沒辦法想像、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自己行禮。不知所措的彆扭鞠躬時，眼淚滴滴答答落在瑜珈墊上。就這樣，持續了快一個小時，我停不下來的淚。很少有情緒是這樣，沒有與任何具體事件相連，而是像一湖池水，已經是身體裡的一部分，就是存在在那裡。拔不開，去不掉，連源頭都難以找到。

 

我就這樣帶著一張濕濕的臉，微微的鼻塞，跟大家一起跳舞。在自由舞蹈的課堂中，沒有任何標準可言。音樂一響起，舞動就開始。每個人在偌大的空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、姿勢和動能，或沒有動能。每個人自己決定要閉上眼睛沉浸在內在世界裡，或敞開雙臂與他人相遇。而在黑暗中的心靈舞動，或兩雙眼眸對望著的肢體相吸，都一樣令人動容。都害羞，都渴望躲藏卻又渴望開放。都是無聲的表達，與釋放。哪怕你選擇這一首歌要在地上躺著不動，都是。我們都在。我們都存在，而且感受著彼此的存在。

 

連續這樣跳了一段時間，崇鳳輕盈地舞到我身邊。她披著長髮，皮膚曬成淺淺的咖啡色，穿著黑色緊身細肩背心和一件用各式舊衣拼接而成的民族風蓬蓬裙。削瘦的臉頰上清澈的眼睛直直望著我，呢喃般地說：「我可以抱你一下嗎？我覺得你需要，可是卻連你準備好了沒都不知道。」我馬上伸出手臂擁抱她。她回抱我，我的眼淚又開始掉。她的身體好瘦、好小，可是這個擁抱是這麼樣的寬廣無垠，且輕輕的托住了我。這是第一次。我知道，這是第一次。第一次，有人這樣托住了我。

 

那個夜晚，我在床上和自己吵架。想要愛自己的我，大發雷霆的指責不斷傷害自己的我。後者終於不再反駁，乖乖認錯，並承諾會把權力讓渡給前者。然後隔天，我好好洗了個澡，慢慢在全身塗抹朋友調製的精油乳液。出門去買了我人生中第一件黑色蕾絲胸罩（難以解釋何以當時就是強烈想要買內衣。當時我還沒有開始渴望擺脫胸罩的束縛。）隔週上課，我們又圍坐成一個圈的時候，我說，今天我就穿著那件內衣來上課哦。事後崇鳳私下跑來，說：「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的內衣啊？」我們相視而笑，知道有一種共同的跨越與理解，發生在這兩副軀體與心靈之中，並凝聚成某種在我們之外、與許多人相通的存在。

 

這門開設在山裡農村的自由舞蹈課，推薦給所有渴望探索身體與靈魂的朋友。自由，就在我們的體內。在這堂課程中，你將會有許多機會喚醒他，邀請他，與他共舞。然後帶著他，更多的在日常裡，實踐自由。

 

▎旗美社大　自由舞我，招生報名中

任何人，都可以跳舞。制式化教育讓多數人判定自己不會跳舞，或跳不好。因為筋不軟、肌力不夠、姿勢不美、動作不標準……不是的，敘事或舞動出自於本能，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美，向內走、向內探索，我們天生擁有自由表述和舞動的能力，無論是對生命的禮讚、成長的苦痛、或家園之愛。 融合自由舞蹈與自然引導，用身體表現自我敘事。願與大家一同創造，偏鄉新風景。（摘自課程介紹）

 

課程資訊：https://www.cmcu.org.tw/course-13.html（這是所有課程列表，請再點進「自由舞我」頁面觀看進一步的資訊）

 

報名方式：

線上報名：https://www.beclass.com/rid=254641a60eef33824e76

（只要課程欄位後方顯示仍有餘額，就都可以報名哦！）

若有疑問，請直接撥打旗美社大辦公室詢問：07-6616600、07-6629378

或私訊旗美社大粉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