慢走
有一次,我在一條通往東港溪邊的小路上練習慢走。那是一條人車都不多的道路,寬度可供一台轎車通行,來往的多半是時速四、五十的機車,傍晚常有附近住戶騎腳踏車或慢跑運動,是一條瀰漫著農村慢活氣息的小路(喔,當然,還有豬舍的氣味)。
我在晚餐過後大約七點半左右來到這裡,從大馬路彎進小路後,便把步速放到我當時能做到的最慢的速度,靠著道路右側,一步一步行走。經過幾棟販厝後,左手邊是一座閃爍著霓虹燈的伯公廟,廟前有幾個人影晃動著;右手邊是一間半歇業的雜貨店,感覺一走進去就會聽到老式收音機傳來廣播聲的那種。我一邊維持專注力放在腳底的狀態,一邊心裡難免浮現擔憂:伯公廟那裡的人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?一個穿著連衣帽大衣的陌生人,入夜後在這裡用一種慢得讓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行走,怎麼看都令人起疑。但我把這擔憂擱置心中,繼續往前。也真的沒有人上前來將我打斷。我緩慢移動經過雜貨店的門口,察覺店鋪裡沒有人,然後再經過一扇跟我的臉頰等高的小窗,窗裡透出燈光,以及一陣身體清潔劑的芳香味。起風了。風把迎面而來的植物枝條撲拍到我的臉上,我微微向外側傾斜閃躲。
慢走時,全身的注意力都內收,包括視力,但是嗅覺與聽覺會變得加倍敏銳。植物和土壤的氣息傳進我的鼻腔裡,揚起心中一陣愉悅。
這樣持續往前約二十分鐘後,我停了下來,用正常步速過到對側,然後原路折返,繼續練習慢走。這次來到那家雜貨店前方時,一個原本在埕上活動的男人,注意到我,往前走到小路旁側來,站定不動,盯著我瞧。他就這樣一動不動、一言不發地看著,至少持續五分鐘。我遠遠就對著他點了個頭,他沒有回應,我在他的注視下雙頰發熱、渾身不自在,但是既然是在練習專注,對方也沒有要干擾我的意思,我就盡可能維持原先的步速,繼續把注意力拉回腳底。來到他身體前方時,我感覺他的視線彷彿打造了一個有形的空間區域,我的慢走練習也好似成了一種表演。這時,他身旁來了另一位婦人,我聽見他用南四縣對她說:「行路。她在練習行路。」
原來他知道啊。他知道我在練習走路,然後站在一邊專注地看了那麼久。這件事在我心裡留下了印象,因為對於旁觀者而言,慢走的動作其實相當單調,以我當時的狀態來說,就只是上半身不動,提起後腳往前踩,踏實後,再提起後腳往前踩。一直重複這個動作。但他專注地看了好久。
也有兩次,我在龍頸溪畔練習,路過的人車也放慢速度,一邊扭頭看向我、一邊經過我身旁。我多半會迎向他們的眼神、點頭致意,因為我不希望我的慢速與專注讓他們感到不適。有些人會欣然回應,有些人則毫不掩飾「你好奇怪」的表情。慢慢的我發現,在戶外練習慢走,其實也是在練習被觀看,練習在眾人習以為常的速度、以及要前往某處的行動模式之中,保有自己的步調與心境。
說來奇妙,光是這樣盡可能慢速行走,就好像在自己身邊罩了個特殊的氣場似的,不僅自己會感覺與外在隔了一層膜(但同時又比平常更敏銳警醒到外在的變化),連旁人都好似會被這個氣場吸引、或者彈開。之前大家一起在溪畔慢走的時候,我其實蠻擔心會不會被當成是某種奇怪的宗教(笑),遠遠的我瞥見橋上有機車騎士特別停下來看。不過,來參與的朋友們倒是沒有這層顧慮,都走得很認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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慢走是我們將會在工作坊的半日課中練習的行走方式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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